出村时,村里不走的人都到晒场来送别,气氛很压抑,时间很紧迫,大家想说点什么,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啥,就默默对视一下各自错开眼,留下的原地站着,要走的步步远离。
到了石家村路口,要走的人更少了,就石秀才一家四口,石村长一家六口,石亭林在人群里没见到自己娘家人,忙上前问石村长:“村长爷爷,我爹娘他们都不走吗?”昨日因有石老头回村报信,他忙着收拾就没有回娘家,谁知爹娘竟会不走。
石村长叹了口气道:“他们舍不下家业,不愿背井离乡。”
石亭林闻言,茫然的看向石家村方向,心中生起一种生离死别的怅然。
三叔祖年纪大了经不起奔波,便要留下,但也到路口送别,老人颤巍巍地拉住石老头和楚枫的手,声音哽咽:“千山,楚小子,这些离乡的石家人就麻烦你们多照应。等时局太平了,你们可一定要回来啊,别忘了咱们的根在这儿。”
石老头红着眼眶重重地点头:“三叔放心,我们一定会回来的。您老千万保重身体。”
楚枫也上前一步,低声嘱咐:“三叔祖,若是局势有变,您就带着乡亲们去十湾村后山避难。这些年我们在那边开垦,靠前山一带已无野兽毒虫,山上还有几块药田,稍加整理就能种些粮食。”
“好,好......”三叔祖连连点头,浑浊的眼中闪着泪光,“难为你还替我们想得这般周全。时候不早了,快上路吧,前路迢迢,莫要耽误了时辰。”老人说着,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,瘦削的身影杵着拐杖站在路边。
楚枫等人无奈只得转身走了。
石秀才跟着走了几步,突然回头,冲到三叔公面前跪下:“祖父,孙儿不孝。”
他夫人和儿女见状也跟着跪到三叔公面前。
三叔公别过脸抹了抹泪,才转头看向石秀才:“绍进啊,该说的昨日我都与你说了,起来吧,别耽误大家赶路。”
石秀才哽咽着道:“祖父,您千万保重,等我们回来。”
三叔公摆了摆手:“好好,走吧,走吧,好好培养亭文。”
石秀才儿子石亭文在旁磕了个头,保证道:“祖爷爷,我一定为咱们石家争气。”
三叔公欣慰的看着重孙:“好孩子,快起来,去吧,他们都走远了。”
石秀才这才起身带着家人,一步三回头的走了。
三叔公看着渐渐模糊的人影,闭目祈祷:“望祖宗保佑我石家子孙...”
昨日石老头到村里传了信,石村长召集了村里人将逃难事说了,大伙顿时炸开了锅。
“没影的事,我今日才从县里回来,听都没听人提过。”
“逃,天下这么大,到哪里不是被官府管着?能逃去哪儿?”
“你没听村长说石千山一家要去哪什么...北凉府吗?”
“北凉府就没有官爷抓壮丁了吗?”
“就是,反正我家不走,我年前才盖起来的青砖瓦房,都还没住热乎。”
只有沈三巧大着嗓门道:“哎哟,你们楚老板都要走了,你们不走?那陶瓷窑和地里东西可没地方卖咯。”
她倒是盼着村里人都走,这样石绍阳的石匠活能多些,这些人走了她也能捡些便宜。
村里有人白了她一眼:“你少幸灾乐祸,就算没了这些进项,那也比你家日子好过!”
“三巧啊,听说你家亭建染了不干净的病,是真的吗?咋不找十湾村那刘大夫给他瞧瞧?”
站得离沈三巧近的几人闻言,不约而同的退开几步,像是躲什么脏东西一样。
沈三巧满脸通红,气得身子直发颤。
眼看又要打起来,石村长无法,高喊道:“情况我都与大家说明了,如何决定你们自己回去商量,别在这里吵闹耽误时间。”
说完就与三叔公和石秀才进了祠堂。
三叔公沉默半晌后对石村长道:“千树,看样子村里人其他人都不会走,但你跟绍进必须走。”
石村长一脸愁容问:“三叔,那您老呢?”
三叔公道:“这一走十年八年不一定,我都八十了,经不起路上折腾,更不想埋骨异乡...”
石秀才闻言,打断了老人的话:“祖父,我也不走。我好歹是个秀才,有功名在身,就算打起仗来抓壮丁也轮不到我头上。”
三叔公长叹一声:“这些年来你还没看明白吗?那楚小子绝非池中之物,生意做得风生水起,又与府城官员交好。连他都要舍弃家业逃难,可见这场变故绝非换个皇帝那么简单。”
石秀才神色倔强:“父母在,不远游。祖父尚在,我岂能独自逃命?我石某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!”
“糊涂!”三叔公的拐杖重重杵地,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我让你走,难道只为保全你一人性命?我那是为了我们石家的将来!”
老人缓了缓语气,继续道:“如今族中小辈里,就数亭文读书最有天分。绝不能让他折在这场动乱中。你此去,也算带他看看外面的天地,多结交些有志之士,莫要像你一般......”
话到此处,三叔公顿了顿,“莫要再走死读书的老路。”
石秀才闻言沉默。他明白祖父毕生的夙愿,就是为石家培养出一个真正的仕宦之才。可惜自己资质平庸,终究辜负了老人家的期望。
三叔公缓缓转身,看着祠堂供奉的一列列牌位,“千树啊,我死后这族长之位本该传给你......”
老人翻动着案桌上的石家族谱,泛黄的纸张在他枯槁的手指间缓缓翻动,停留在某页,他望着上面书写的名字,缓缓道:“可眼下这光景,你不像村里其他人,不懂事态多严重。你家是要走的。”
“三叔,我...”石村长看着三叔公,欲言又止。
三叔公抬起手,示意他不必多言:“这一走,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。若是添了丁口......”
他说着合上老旧的族谱,“你就另开一本,把咱们石家在外的血脉续写下去。待他日太平归来,再誊进祠堂的总谱里。”
石村长喉头滚动,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微微发颤。他重重地点了点头,声音沙哑:“我记下了,三叔。”
三叔公这才转头看向石村长,“还有,你两个儿子都是石匠,这是咱们石家祖传的手艺,也别丢了。”
如此石秀才和石村长两家人背负着石家的传承与未来,跟着楚枫踏上了逃难之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