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孩们都上了马,侧边一个拉满长弓的女人挥手,又将手中弯弓放下。
慌慌张张地,又一个男孩被人推着进入马场,蹬上最后一只枣红马的马镫,推他进来的女孩在他的马身下招了招手,男孩便弯下身去,将耳朵凑下来。
“陈当当!”周梨揉揉眼睛,瞪着那个还没来得及直腰上去的人影,大喊。
季长桥在身后按住了她的手腕,将她圈在一小片的怀中,问:
“你要做什么?”
“做什么?我去宰了他的头当下酒菜!”周梨咬牙切齿地喊,好像要宰的不是人头,而是猪头。
边墙上的长弓再一次被拉满,马背上的男孩们都屏息望着女人手中的箭矢,身侧的人群好像也一瞬间安静下来,只闻得到沾满泥土的青草和奶香。
箭羽长射而出。
所有的马匹也就像羽箭一样冲了出去。
策马间,身侧沸腾起来,汗水的味道从缝隙里挤进去,中原话和漠北话同时喊出来,几个名字的叫喊声中,似乎比得不是马蹄奔走的急速,而是比石墙后面一潮又一潮的呼喊,谁的声音更高,谁的马大概就会更快。
插高的羽毛争抢前后,周梨也跟着身后的人堆一起喊:
“巴格!巴格!巴格!”
“谁是巴格?”季长桥问。
“不知道,总之不能喊陈当当的名字!”周梨回身瞪着他。
巴格的马就在这挥着汗水的喊声中越跑越快,马蹄飞驰,远远地甩开身后的马群,他夹着马腹狠狠一踢,绕过长箭射入的靶圈,将目光投向石墙外的人群中。
扎着两辫的女孩捧着木梳大喊他的名字,不用费什么劲就能一眼看到。
巴格黢黑的脸上缓缓发了热,一时辨不清是策马的带来的热气,还是因为看到了朵朵而平息不了的躁动。
他将鞭子一挥,“呵呦呦”地喊了句,俯身将马驱得更快了。
三王子说跑赢了马会的人会得到一小箱金珠,他在上马前就早已想好,用这箱金珠去朵朵家提亲,她就再也不用去湖水边摘木合草编成花篮来卖,羊圈的两头母羊都怀了崽,等和朵朵成了亲,就能在秋天的时候一起赶着羊群去纳古爷爷的牧场里放羊。
跑过最后一圈箭靶,那箱金珠就能拿到手了,他攥紧马绳。
马嘶声。
喂了大半个月象草的云马却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疯,两蹄猛地曲蹬,左右扑着马头要将巴格甩下来。
只一瞬间的功夫,另一匹齐驱的枣红马已经越过他的身前。
“你做什么?”季长桥望着周梨刚甩出去的腕间,有些不解。
“我扔错了!我要扔陈当当的马啊!”周梨急得冒汗,两手掰着石墙使劲扣,企图再从中扣出一颗小石子,朝陈当当的枣红马打去。
可是已经来不及了。
巴格将云马再扭回圈地中的时候,陈当当的马离面前的箭靶不过数十步的距离,只需一眨眼,就能越身而过。
人群中的声音暗下去,没有人喊陈当当的名字,谁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孩到底是哪个屋子里的孩子。
枣红马又奔出两步,陈当当忽地朝身后瞥了一眼,竟将自己身下的马勒停。
离箭靶一步之遥,巴格先一步驱马迈了过去。
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陌生面孔的男孩会在箭靶前一刻停下来,即使巴格越过了箭靶横贯的长线,也满脸不解地回头,看向那个停在原处的身影。
“他做什么?”周梨问。
季长桥摇头。
陈当当从马背上跳下来,将目光投向远远的一处。
周梨顺着他的眼神看去,静谧而泛光的湖面旁扎着一顶金帐篷,沙风鼓动着帐篷的两侧,像她去年在梨花巷子里买的风筝,好像随时要飞起来。
呼喝声终于奔涌出来,巴格被箭靶尽头的男孩们擒住四肢,高高举起,又抛落。扎着两辫的女孩跑到他们的身边,仰头冲巴格笑。
所有的人都齐聚在他们身侧,大喊巴格的名字。
另有一小队人带着一桶酸腐的马奶找到陈当当,按规矩,输了的人要被马奶从头到尾浇一身。
木瓢从桶中盛满酸奶,尽数抛到陈当当身上,几个人都没有恶意,被太阳晒得黝暗的皮肤上满是善意的笑容。
周梨远远看着,看他一言不发地被浇了一身水白色,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脑后,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:
“他丢下我们来这里,就是为了被别人欺负的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