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岁望着沈清让离去的背影,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腕间的温度。他低头轻笑,将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。
“回府。”
相府书房内,苏涣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,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案几。
待见到时岁嘴角噙着笑意推门而入,苏涣眉梢微挑,轻笑出声:“还说自己不是断袖?这般神色,莫不是刚从沈将军府上回来?”
时岁广袖一拂,施施然落座于榻上:“这病秧子,倒比我预想的更有趣些。”
“说正事。”苏涣神色一凛,自案上取过一封火漆密信递到时岁眼前,“陛下已对沈将军起疑。”
时岁眼中笑意骤然凝结。他接过密信,一目十行扫过。
“何时的事?”
“方才宴席散后。”
“无妨。”时岁松开密信,修长的手指轻揉眉心,“横竖咱们这位大将军,是个彻头彻尾的忠臣。”
“正因他是个忠臣!”苏涣猛地拍案而起,“他根本不可能按我们的棋路走!”
时岁忽而展颜一笑,手中折扇展开,为苏涣徐徐送风:“他若不是忠臣,我又何必苦心经营这些年?”
“你……”苏涣喉头一哽,竟说不出话来。
“消消火。”时岁扇面轻摇,耳畔流苏随之晃动,“该来的,总会来。”
苏涣倒吸一口凉气:“你这是要将自己往火坑里推!”
时岁忽然笑了。那笑意未达眼底,看得苏涣脊背发寒。
“若是我这火坑能让恭定大将军浴火重生,何乐而不为?”
苏涣强压下要吐血的冲动,一字一顿道:“三年前那番话,丞相可还记得?”
“自然记得。”时岁漫不经心地应着,“轻狂者死不足惜。”
“不是这句。”
扇面骤然停住,悬在半空。
“那是……?”
苏涣哪能看不出来这人在装傻充愣,他指节攥得发白,青筋暴起:“望丞相谨记,朝中半数重臣的身家性命,皆系于您一念之间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
待苏涣拂袖离去,时岁缓缓合上扇骨。
他怎会不记得下半句?
多情者,生不如死。
夜风穿堂而过,吹得烛火猛地一晃。时岁抬手护住将熄的灯芯,指尖在火焰边缘停留片刻,灼热的痛感让他微微蹙眉。
“相爷。”黑影悄无声息地跪在屏风后,“沈将军府上来报,暗中搜查的金羽卫撤了。”
时岁摩挲着烫红的指尖:“可带走了什么?”
“带走了书房暗格里……那份名单。”
他忽然低笑起来:“好个沈清让,竟真把本相给的名单……献给了皇上。”
“不必理会,这个榆木疙瘩,怕是以后有的闹呢。”
次日一早,时岁摇着折扇便进了宫。
御书房内龙涎香氤氲,皇帝正批阅奏折,见时岁未经通传便径直入内,手下动作微微一顿。
“丞相今日倒是勤勉。”帝王将奏折往案上一掷,“沈卿昨夜递来的名单,你可看了?”
时岁执扇行礼:“臣正是为此而来。”他忽然压低声音,“那名单上十九位边关将领,皆是三年前南境之战幸存者。”
皇帝眼底闪过一丝阴鸷:“朕记得,当年活下来的不过二十余人。”
当年那一战十分惨烈,沈清让愣是在粮草不足,兵力不敌的情况下,硬是以二十万大虞白袍军,大胜南疆五十万铁骑。
也正是这一战,让少年稚气的沈清让,一举成为大虞第一将领,位极人臣。
而后,一夜颠覆。
“陛下好记性。”时岁折扇轻点掌心,“偏巧这二十人,如今都驻守在沈家军旧部。”
朱笔折断在了皇帝手中。
时岁恍若未觉,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:“臣连夜整理了这些将领近年动向。”他指尖在某个名字上重重一划,“尤其这位镇守云州的宁远将军,上月刚纳了兵部尚书的庶女为妾。”
皇帝突然冷笑:“好一个沈清让,这是要朕自断臂膀?”
“将军忠心可鉴。”时岁忽然抬眸,“只是这忠心……未免太过纯粹。”
这话说得极妙。既点破沈清让不懂变通,又暗示皇帝这些将领确有可疑。御案后的天子眯起眼睛,忽然抓起茶盏砸向殿柱。
“拟旨。”
时岁执笔的手稳如磐石,听着皇帝口述调防圣旨,笔走龙蛇间悄悄将“宁远将军调任南疆”改成了“即刻押解回京”。
“陛下。”他双手奉上墨迹未干的圣旨,“若真要动沈家军旧部,不如先从粮饷着手。”
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,忽然抚掌大笑:“难怪箫太傅说你是天生的权相!”笑声骤收,“传朕口谕,即日起边关粮饷改由户部直拨。”
“陛下圣明。”时岁转了话头,“但宁远将军桀骜性烈,怕是普通信使镇不住他,臣自请亲自前往押解。”
皇帝眯着眼打量时岁的神色,似是在权衡利弊。
“好。”他终于开口,手边圣旨扔到了时岁怀中,“只是丞相要记得一条,观棋不语真君子。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时岁慢条斯理的把圣旨卷好,“只是臣久居京城,对于云州事务不甚熟悉,还请陛下指一引路人。”
皇帝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,可他偏要时岁亲口说出。
“依爱卿之见,何人最合适?”
“恭定大将军,沈清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