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岁出西厢房时,正巧碰见在磨剑的沈清让。
那人端坐廊下,长剑横陈膝头,指腹缓缓擦过剑刃,血珠渗出也浑然不觉。
时岁驻足看了片刻,忽然轻笑:“将军好兴致。”
沈清让头也不抬:“丞相好手段。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时岁踱步到他身侧,俯身拾起落在台阶上的剑穗,“这穗子旧了,改日本相送你个新的。”
沈清让手上的剑猛然划过磨刀石:“不必。”
时岁不以为忤,反而挨着他坐下:“生气了?”
“丞相说笑了。”沈清让终于抬起头,眼底布满血丝,“下官只是在想,这把剑……到底该指向谁。”
时岁伸手按住沈清让握剑的手,指尖冰凉:“将军心里不是早有答案了么?”
沈清让的手微微发抖。他猛地抽回剑,剑刃架在时岁咽喉边:“从初雪灯会开始,这都是你的局!”
剑尖距离喉结不过寸余,时岁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。他反而向前半步,让剑锋抵上自己的皮肤:“沈将军若要杀我,现在是最好的时机。”
“你以为我不敢?”沈清让咬牙,剑尖往前送了半分,一道血线立刻浮现在时岁白皙的脖颈上。
时岁忽然笑了。他抬手握住剑刃,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:“沈清让,你怎么还是和当年一样喜欢把剑架在别人脖子上?”
这话让沈清让微微蹙眉,有什么久远的记忆一闪而过。
“三年前的雨夜,不是你我初见。”这不是疑问句。
“你以为?”时岁挑眉,“我时岁会为个官位,赌命去救萍水相逢的将死之人?”
是啊。
马车上的那番话只要细想便能发现不对。
时岁如此聪慧,怎能看不出沈清让当时已成了当今圣上的眼中钉。
时岁又凑近了些,鲜血顺着脖颈滑入衣领:“待将军凯旋,我便告诉你,我们真正的初见。”
沈清让目光在触及时岁脖颈处落下的鲜血时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若无其事的收剑入鞘,哑声道:“我帮丞相拿下玉门关,算是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。”
折扇在时岁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,他笑而不语。
“此战之后……”沈清让闭了闭眼,喉结滚动,“你我两清。”
“咔哒”一声,折扇猝然合拢。
时岁慢条斯理地将扇骨插入腰间锦带,动作优雅而矜贵。
下一刻,沈清让只觉腰间一麻,待回过神来,后背已重重撞上廊下长椅。
温热血珠滴落在沈清让的面颊上。
时岁单手钳住他下颌,另一只手将他双腕死死按在椅面。
猩红眼底翻涌着沈清让从未见过的疯狂:“又要……和上次一样……”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,“与我恩断义绝?”
沈清让眉心骤蹙。
这绝非平素从容自持的时丞相。
“你——”
灼热呼吸骤然逼近。
这次沈清让早有防备,在薄唇相触前猛地翻身反制。长靴踹在对方膝窝发出沉闷声响,转眼间攻守易势。
“你不对劲。”沈清让扣住时岁命门,指腹下脉搏反射出不正常的频率。
剧痛似乎唤回几分神智,时岁眼中血色渐褪。他垂眸轻笑:“方才……唐突了。”
嗓音恢复了一贯的温润,仿佛方才的失控不过幻觉。
他正要抽身,衣袖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。
“把话说清楚。”沈清让声音里凝着冰,攥着衣袖的手却泄露一丝颤抖。
“说什么?”时岁冷笑,“说十九将是如何冷眼旁观我时家满门被屠?”
他忽然逼近,苍白指尖抵在沈清让心口,“还是说……” 声音陡然转轻,带着几分讥诮,“将军其实早就对我动了心,却连自己都不敢承认?”
沈清让怔了怔。
折扇展开,遮住了时岁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:“沈清让。”他轻飘飘地唤他,语气却冷得刺骨,“你又不是我的未婚夫婿,凭什么……来质问我?”
字字诛心。
时岁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他近乎自虐般地说着最伤人的话,仿佛只有刺痛对方,才能掩盖自己心底翻涌的痛楚。
沈清让攥着时岁衣袖的手紧了又松,再抬眼时,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尽数压下,已是一片清明。
“是下官僭越。”他退后半步,躬身的动作行云流水。
一如四月前的京郊马场。
时岁没有回头,广袖翻飞间已消失在长廊尽头。
东厢房门扉合拢的刹那,他的指尖已狠狠按上脖颈的伤口。鲜血从指缝间渗出,在雪白的中衣上晕开刺目的红。疼痛让他呼吸微窒,却仍固执地加重力道。
疼。
可这疼却让他清醒。
他知道这样不对。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:再深一些,再疼一些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。
没有人会破门而入,夺去他自伤的手。
没有人会将他拥入怀中,说“别这样”。
更不会有人……爱这个满手血腥的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