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便是见不着老太太！”鸳鸯突然哽咽出声，拿帕子捂住嘴，“老爷早吩咐了各处，说我冲撞了神灵，不让我靠近老太太，我连老太太的面都见不着！刚在角门撞见平儿姐姐，好容易才脱身……”她肩头剧烈起伏，抽噎声混着远处传来的锣鼓，在这幽僻处更显凄凉。

林桐指尖摩挲着袖中翡翠镯子，脑中迅速思索对策 “姐姐莫急，我且问你，平日里外祖母身边伺候的丫鬟，可有与你交好的？”鸳鸯想了想：“琥珀与我关系不错，平日里也常帮衬我。”林桐眼睛一亮，压低声音，目光扫过墙头摇曳的竹影 “那就好办了，寻个由头将这事透给她，外祖母身边的人，最知道什么时候递话。”见鸳鸯仍迟疑，又轻声补道：“当年外祖母房里丢了攒珠累丝金凤，不就是琥珀几句话，才水落石出的？”

暮色不知何时漫过了游廊，鸳鸯望着林桐眼底的光亮，忽然想起初见时这姑娘倚在花树下念书的模样。此刻那双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倒影，竟比春日的桃花还要灼灼。她咬了咬发颤的嘴唇，将帕子重新系紧，裙裾扫过碎石时，终于不再踉跄。

林桐回到宴席，望着席上推杯换盏的众人，忽觉酒肉香气都变得腻人。林桐深知，贾赦此人极为固执，单靠外祖母，他怕是不会轻易放弃。非得戳中他那爱财如命的痛处不可。

“琏二哥，可否借一步说话。”林桐趁着众人酒兴正浓，悄悄地将贾琏拉到一旁。贾琏见是林桐，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，说道：“林妹妹，找我有何事？” 林桐左右张望，见四下无人，便压低声音道：“琏二哥，我听说老爷看上了鸳鸯，要纳她为妾，可有此事？”贾琏一听，脸色骤变，他没想到林桐会突然问起此事。支支吾吾地说：“这…… 这确有此事，不过妹妹，这是老爷的事，咱们做晚辈的，可不好插手。”林桐冷笑一声，说：“琏二哥，你当真以为此事与你无关？你可知道，若是老爷强娶鸳鸯不成，闹得贾府上下不得安宁，到时候，只怕连你也会受到牵连。” 贾琏额头渗出细汗，攥着扇子的手微微发抖：“妹妹这话...... 作何解？”

“前阵子当铺的事儿，琏二哥当真以为瞒得住？”林桐盯着他骤然睁大的双眼，“鸳鸯在府里二十年，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丫鬟。若是老爷强娶鸳鸯，她若被逼急了，抖出些......”话锋一转，抚着鬓边珍珠钗笑道，“再说外头，御史家的太太前日还说要给鸳鸯说亲，老爷这么一闹，传出去怕是要成笑话。”

贾琏面色白了又红，折扇在掌心敲得“哒哒”响。林桐见状，从袖中掏出个描金小匣塞给他：“这是前日老太太赏的鼻烟，最提神。琏二哥见着老爷，不妨说......”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，直说得贾琏频频点头，末了还拍着胸脯：“妹妹放心，包在我身上！”

看着贾琏脚步虚浮地重回宴席，林桐倚着朱漆廊柱，望着天边将落的残月。夜风卷着远处丝竹声拂过，倒比白日里的热闹更教人心里发寒。

此后几日，林桐密切关注着园子里的动静。琥珀果然不负所望，将鸳鸯的事添油加醋说了告诉了贾母。贾母得知后，大发雷霆，手中的汝窑茶盏 “当啷” 一声磕在紫檀几上。随后，便将贾赦和邢夫人叫进了内堂。琥珀远远瞧见两人，半个时辰后出来时，脸色比那冬日的霜雪还白。

贾赦挨了训斥，窝在书房里摔了好几个青瓷瓶。贾琏瞅准父亲气消些，捧着账本子进去。“父亲可知外头都传些什么？”他将账册摊开，“说咱们府里为了个丫鬟，连老太太都敢顶撞。御史家的公子本要与咱们联姻，如今......”贾赦听着听着，手中的玛瑙扳指转得飞快，最终重重叹了口气，将茶盏摔在地上：“罢了罢了！”最终，贾赦不得不放弃了强娶鸳鸯的念头。

消息传来时，林桐正在给海棠花浇水。鸳鸯跌跌撞撞闯潇湘馆，鬓发散乱，裙摆上还沾着泥点。“林姑娘！”她“扑通”一声跪下，泪水砸在青砖地上，“若不是你，我如今怕是......”说着泣不成声。林桐忙将她扶起，见她手腕上还留着被绳索勒出的红痕，心中一酸，取来新帕子替她擦泪：“姐姐快起来，不必如此，你本就有骨气，我不过略尽绵薄。往后若有难处，咱们女子自当守望相助。”

暮色渐浓，林桐望着鸳鸯远去的背影，轻抚着窗棂上的冰裂纹。秋风卷着几片残叶掠过，恰似这深宅大院里无数女子飘零的命运。她攥紧了袖中的《牡丹亭》，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— 这世道纵然如铁幕般沉重，她也要凭着胸中所学，为自己，也为万千如鸳鸯般的女子，撕开一道光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