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府的夜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,北静王对着案头林桐的诗稿又发了呆。宣纸上墨迹未干,“冷月葬花魂”五字被他用朱砂圈了又圈,连带着案头青瓷瓶里的白海棠都沾了红。长史官捧着奏章进来时,正撞见王爷拿裁纸刀削花瓣,雪白的海棠碎在宣纸上,倒像极了诗里写的 “落英缤纷”。
“王爷,这是礼部送来的折子……”长史官话音未落,就见自家主子随手将诗稿往奏章上一盖,袖口还沾着茉莉香粉—书房的香不知何时换了,甜得教人发慌。
长史官近日瞧着王爷愈发古怪,往日里批阅奏章时雷厉风行的主子,如今时不时发呆。案头青瓷瓶里的花换得愈发勤了,前儿是带露的白海棠,今儿又换成了清香的桃花。那日撞见王爷对着诗稿轻笑,惊得自己手中文书都落了地,却不知这位惯于朝堂斡旋的王爷,早被一缕诗魂勾去了半颗心。
一日,长史官在梨香院外撞见贾府小厮兴儿。那小子正蹲在墙根啃油饼,见他过来慌忙抹嘴。“要说我们王爷也怪,”长史官盯着墙角新开的桃花,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,“书房里摆着的《随园诗话》,每页都夹着林姑娘的诗笺。”兴儿咬着油饼的牙突然停住,喉结动了动,倒比他更像做贼的人。
这话传到荣禧堂时,贾母皱着眉,龙头拐杖重重叩击青砖地:“虽说北静王身份尊贵,可黛玉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,总往王府跑,传出去像什么话?”王熙凤笑着将翡翠镯子晃得叮当响,往贾母身边凑了凑,压低声音道:“老太太您就放宽心!昨儿王爷差人送来的《玉台新咏》,里头夹着的笺子上题的‘愿效高山流水’,明摆着是把林妹妹当知音呢!咱们林妹妹这才情,便是做王爷的诗友,旁人还不得羡慕得红了眼?再说了,这要传出去,保不齐还能给府里添桩佳话!”说着,顺手塞了块梨花糕到贾母手里,“您尝尝这点心,里头拌这了松子仁,甜滋滋的,最合您口味了!”
潇湘馆里,林桐正斜倚着湘妃竹榻,拿支银簪子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。紫鹃捧着描金匣子进来,鬓边绢花歪到了耳后:“姑娘快瞧!北静王府的小厮刚送来的,说是王爷新得的端砚!”匣盖掀开,一方金星歙砚卧在锦缎上,砚底“墨润诗心”四字刻得苍劲有力。紫鹃伸手去摸砚台侧边的天然纹理:“姑娘你看,这砚台的金星儿,倒比那日诗会上的烛火还亮堂。”话音未落,林桐已将帕子掷过去:“没规矩的丫头,你又来编排我,这几日胆越来越肥了啊!”话虽这么说,她指尖抚过砚台时,却比摸琴弦还轻。
次日一早,林桐着意打扮了一番。天青色软烟罗绣着并蒂莲,领口的葱绿绦子是紫鹃连夜打的双线结,鬓边斜簪的茉莉沾着晨露,随着马车颠簸轻颤,宛如灵动的仙子。
沁芳亭外,槐花簌簌落了满地。北静王立在花树下,袍角扫过雪色花瓣,惊起几只粉蝶。见马车停稳,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,袖口处的松烟墨香隐隐飘散。北静王面带微笑,眼中满是热忱 “昨儿得了幅唐寅的《杏林春燕图》,题诗处晕了墨,正等着姑娘来解。”
二人沿着九曲回廊徐行,廊下翡翠鸟架上,白羽鹦鹉忽扑棱着翅膀,学舌道:“贵客到—贵客到—”惊得林桐手中团扇“啪嗒”轻响,险些掉落。北静王伸手去扶,袖口掠过她鬓边茉莉,却在触及扇柄时堪堪顿住。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皓腕,只见那纤细的腕上系着一根红绳,绳上所挂的羊脂玉平安扣,温润古朴,可不正是那日诗会上,自己随手赠与她的物件。此刻
随着她慌乱的动作轻晃,倒像是撞进了心窝里,不觉心头一暖,泛起丝丝涟漪。
行至水榭,案上白瓷碗里早就摆着冰镇酸梅汤,剔透的汤液在白瓷碗中微微晃动,看着便觉清爽宜人。旁边配着八色攒盒,每一格都盛着不同的点心。攒盒正中央,放着一碟玫瑰酥,正是她那日闲谈时提过的江南点心。
“林姑娘,你看这‘沧海月明珠有泪’一句,”北静王展开《锦瑟图》,指尖轻点鲛人泣珠的画稿,“世人都说是悼亡,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。林姑娘心思通透,不知可有何见解?”林桐凑近细瞧,发丝不经意扫过他手背,带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。她望着画卷轻声道:“这鲛人泪里,怕藏的是人间最难寻的真心。就像王爷送我的端砚,原是山中顽石,得了赏识才成了宝贝,可不就应了那句‘千金易得知己难寻’?”
这话让北静王心头一颤。正恍惚间,忽听得檐角铜铃叮咚,外头雨打芭蕉的声音簌簌作响。原来,二人已畅谈许久,不知不觉竟过了申时。紫鹃捧着油纸伞进来,见自家姑娘裙摆上不知何时沾着砚台的墨渍,再看王爷袖口也洇着茶痕,两人相视而笑,雨声潺潺中,倒比那戏文里的才子佳人还要缱绻三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