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怀棠知她这是喜极乐极,是以语速也慢了下来:“皇后胎脉上有了些许妨碍,眼下不宜操劳。”
李绣衣沉想了一回:“祈盼娘娘顺利诞下龙嗣呀。”
“嗯。”
二人偕行一路,沉默一路,可张怀棠一点儿也不觉得寂寥。
因为李绣衣那眷留在唇边的笑,每晃进张怀棠眼中一回,他的心便渍上一层蜜。
这蜜重重叠叠压了千百层……
突然。
“多谢你来告诉我啊。”李绣衣话如狂风裹挟的一缕轻烟——又轻袅袅,又快如闪电。
若非张怀棠全副心神的养蜜,可一点儿也抓不住,饶有意趣地问:“可以备上一份薄礼了吗?”
“你想要什么?我……”她似嗔非嗔地看了他一瞬,眼风又落在了系在裙边的宫绦上。
飘动的宫绦束着一枚四合如意结。
唇角的笑不自觉间又深了三分。
张怀棠目随人动,自是领意到了,意气扬扬道:“送什么都好!”
李绣衣十分明白地点点头,又补上一句:“倘若见着微礼了,不喜欢,就赏给小丫头们罢。”
正巧二人走到了一岔道径,李绣衣并不待他回答,当即告辞抽身离去了。
张怀棠见她们主仆一行的身影,一点一点地淹进花潮里,才若有所失地提步也走了。
无巧不成书,这幕颇蕴情义的剧戏,正被柳朝云,玉瓶二人在更深的柳荫下瞧了个圆满真切。
“紫衫郎君是谁?”柳朝云一面扶帕揩一揩略略发烫的腮颊,一面问。
原来柳朝云不认得张怀棠。
玉瓶轻摇了摇折扇,淡淡说道:“张怀棠,也是一员娘娘极爱重的人。”
她似乎没什么兴致。
“看也看了,问也问了,况你也听见了,圣驾回銮又要延后三五个月了,咱们还是干自己的正经事罢。”
甚至是微有恼意。
“昨日我看帐幔倒是勉强办齐了,怎么目下紧着要用的竹帘子还没得?你要去催一催了。”
果然玉瓶一提“正经事”三个字,柳朝云熟惯地丧首叹道:“早知道要为一个房子忙活那么久,倒还是不置办得好——”
柳朝云蓦地省悟到玉瓶心有不畅,连忙刹齿抑下了更多的抱怨,与人解释道:“也不必去催了,我推了那家,那郁家,”
“湘妃帘就数他郁家做的最好,怎么就推了呢?”玉瓶偏了偏扇,心头火似乎又旺了:“也罢,随便你,剩下的也不必来对我说了。”
柳朝云茫然失措地“啊”了一下。
随后震惊道:“玉瓶姐姐,你不会也心慕那张……”
一向举止温淑的玉瓶,头一回变得忸怩不安,将手中的折扇收束、展开不歇。
扇面上是一副水墨烟雨藕花图,只须臾间,扇面上繁开了一朵、两朵、三四五六朵大大小小、浓浓淡淡的泪花。
一声声啜泣,一朵朵泪花,她的神魂正在经历一场地震。
柳朝云还有什么不明了呢?
她的心绪也变得极其繁杂了。
应该和玉瓶说些什么呢?
劝她就此放弃,还是鼓动她去争一争呢?
“姐姐,我先给你擦一擦,教别人看见了,不好。”
最末的最末,柳朝云还是暂遏了他话,单单提醒她禁中不能哭,一面为她拭泪。
玉瓶却罕见地把颈子一扭,直拿袖角儿抹净了腮心的泪痕:“不妨事,能捅出什么篓子来?老天爷也管不着人哭!”
柳朝云不敢想象玉瓶也有嘴巴利害的时候,与自己更像同胞姊妹了,于是更加依傍在她身边:“可不是!谁也管不着!”
“姐姐也对我藏秘密了,将才设若不是我们一起撞见,恐怕你在这里哭完了,才家去呢。”
“这心事怎么好对人讲……”话还未落,又低低地呜呜了两声。
“几时把他放在你心上的?”
柳朝云舒手过去,以很是匀舒的力道,顺抚着玉瓶的背脊,抚摸间感受到一阵阵抖颤,这抖颤,咬着掌心,钻进五脏六腑里,她也痛楚万分了。